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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霜的散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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陶渊明之所以爱菊,就是因为菊耐霜,显出了傲骨。的确,在我的记忆中,霜是无比寒冷的,尤其是有白头霜的早晚,那寒气甚至比下鹅毛大雪的天气还要冷。

白霜的散文

小时候,最怕的就是降霜的早晨。

天色还灰蒙蒙地未亮,窝在被子里的小脚丫子首先感到了寒气——外婆早已悄悄起床到后院的厨房烧茶。被子里少了个挤暖的人,我便像一只冬夜里没有火盆来依恋的小猫般,不满足地、不情愿地被霜气浸醒。眯缝着迷迷糊糊的双眼朝高高的木窗外望去,穿过我家后院那棵黄皮果树萧索的枝叶,穿过灰蒙蒙的天色,看到邻家屋顶上厚厚的白霜,那白得泛出淡蓝色寒光的霜让我生畏。

当外婆烧的山楂茶飘出了香味,混合着灶上红薯芋头的香味钻进我的鼻子给我带来联想中的温暖时,我知道,我起床的时间到了。于是贪婪地把两条细细的腿缩得更贴近肚子,像一条吃坏了肚子的虫子那样蜷缩着,留恋着被子里那少许的温暖。

“妹仔,起床了哦!”外婆带着霜气进房来催我起床。我是十万个不愿意起的——不起还好一些,至少被子里还有几分暖气,起来了就要直面白头霜的挑战了。我躲在被子里撒娇:“我还没睡醒呢!”

“起来了!起来了!我没有时间慢慢陪你啰嗦。”外婆一边掀开我的被子,一边手脚麻利地给我穿衣服。

“阿婆,外面冷咩?”我不情愿地在外婆的捣鼓下穿好了衣服。

“不冷,你看,我的手暖暖的,哪冷咯?”

真的,外婆的手暖暖的,像两个小火炉;我畏寒的心理顿时麻痹了,于是兴冲冲跑出房去。我哪里知道,外婆为了帮我穿衣时她那冰凉的手冷不到我,故意在灶膛口把手烘得暖暖的,才捂在口袋里飞跑着,从厨房穿过后堂来帮我穿衣服。

蒙祖上萌护,传给我们一座清末民国间建造的大宅子。前堂有庭后堂有院,厨房设在后院里。从厨房到外婆住的房间,要经过正屋的后堂,所以外婆必须以飞跑的速度赶来,才不至于让好不容易烤暖的手在重霜的淫威下变冷。

站在厨房门口的桂花树下刷牙洗脸时,看到温水在白霜的寒气里升腾起阵阵白雾,骤然间从心里感到了霜气的寒冷,冷得牙齿咯咯咯地不住打架。于是又撒起娇来:“阿婆,好冷哦,可不可以不洗脸不刷牙啊?”

“可以啊,今晚你跟火盆边的猫睡,就不用洗脸漱口了。”外婆一边说,一边快手快脚地帮用力我把脸擦干净,擦得我开了裂的脸蛋直疼。

外婆的威胁让我乖乖地,快快地做好洗漱工作,然后跑进房里脱下鞋子爬上床,踮起脚尖在床尾伸长了手臂,从床边的五斗柜上摸到一个白色瓷瓶,打开绿色的瓶盖,抠出一点或白色或粉红色的雪花膏,往自己的脸上、手上涂抹了起来。等到外婆在厨房门口大声问:“鬼仔,得了没有?”我就一边跳下床来,穿好鞋子,一边答应着外婆,跑了出去。

“外婆,你看我的香香涂得匀不匀?”我仰起头问。外婆停下手中的活儿,低下头闻闻我的脸:“嗯,匀了。”我便趁机把小掌心里还余有的雪花膏擦在外婆的脸上:“阿婆,你也香香的!”外婆便笑了。

外婆把烧得滚烫的山楂茶水舀进两个大木桶,然后往每个木桶上分别盖上由两个半月组成的木盖子,拿起一根宽大的楠竹扁担,塞给我一个硕大的槟榔红薯,我们祖孙两人就踏着那一地滑得可以溜冰的白头霜出门了。

天开始亮了起来,大街上却还很安静,静得只听见我们祖孙俩脚步的回声。街道上一片由白色和灰色组成的清净空气,天上还挂着半个透明的月亮。人家屋顶上全是白茫茫的一片,道路两旁的桂花树上,也戴了一顶顶大大圆圆的白帽子,柏油路上像铺了一张长长的白地毯。那厚厚的白色让我疑惑起来:“阿婆,是下雪了咩?”

“不是。”外婆说话的时候,我分明看到有一股白雾从她的嘴里飘出来,特别美,像仙境中的仙子。

“那为什么到处都那么白?”我突然发现,我说话的时候嘴里也飘出了雾气,于是就兴奋地觉得自己也成了小仙子。

“那是白头霜。霜越厚,天就越晴。霜重见晴天呢!”外婆说。外婆是一个富有生活经验的人,她的话一向正确,我小小的心里对外婆充满了信赖。

“山明水净夜来霜!”外婆轻轻而怅惘地吟诵道。外婆是一个喜欢看书的人,她的学问不是普通的街道妇女,也不是一般的读书人所能比及的。在我的记忆中,外婆是一个有着和菊一样清高的傲骨的人。不管生活多么艰辛,不管那段曾经的非人的'岁月多么难熬,外婆都能坚强地面对。我幼小的心里对外婆充满了崇敬!

扁担颤颤悠悠,茶桶盖子的边缝里飘出了茶香,和着外婆发髻上插着的黄菊的清香,是那么的让人神清气爽。一担茶水两毛三分钱,外婆就是这样一担一担地挑,才赚出一家老小一个月的菜钱。

“冷咩,妹仔?”外婆问。

我紧紧地握着那个硕大的槟榔薯,一小点一小点地用牙齿慢慢地刮着吃——那不仅是我的美味早餐,还是我的取暖器!我小小的步子紧紧跟着外婆急切的脚步,被厚厚的白头霜打造得滑溜溜硬邦邦的柏油路,在祖孙俩密密行走的脚下变得柔软起来,暖和起来。

“不冷,”我仰起脸对外婆说,“和阿婆在一起就不冷!”刚刚进入四岁门槛的我快乐地回答。

闲聊间,祖孙俩走过了棉胎社,镇政府,新华书店,百货大楼前的十字路口。从这个路口还往前走三百米,就到了二幼的小巷口,我和外婆在这分道而行。外婆直走,去棉胎社的烘烤房送茶水,我进小巷去幼儿园。

外婆说:“听老师的话,莫淘气哦。”

“哦,我知道了!”我惆怅地回答着,不情愿地慢慢走进小巷……然而,我又转过身,躲在转角处的屋角边上偷偷看外婆的身影——穿着灰色立领单襟便服、虚胖不高的、颤颤向前行走的身影。我看着那身影渐行渐远,最后终于消失在一片白色中了,才握着我那甜蜜温暖的槟榔薯走进幼儿园大门。迎接我这个永远获得到校第一名的,是寂寞的滑滑梯、孤单的大榕树和百般寂寥的小篮球场。而那厚厚的白头霜在缓缓而来,慢慢变得明艳的阳光中渐渐消融……

如今,全球气候变暖,霜降一年比一年薄,结霜的日子也一年比一年少;古镇长安亦再难看到几十年前那种白得泛蓝、冷得透彻骨髓的白头霜了。而我,也再不能闻着那怡人的茶香菊香,跟着那个叫我“妹仔”“鬼仔”的人,一路踩着能当冰来溜的白霜,惊醒梦中的小鸟去上学了。我所有的对降霜的情思,只能都寄托在冬日的清早感到寒气来袭时,不由自主地吟诵刘禹锡的《秋词》上:

山明水净夜来霜,

数树深红出浅黄。

试上高楼清入骨,

岂如春色嗾人狂。

念着,念着,便又清晰地看见了三十七年前那些有白霜的早晨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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