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心远地自偏优秀散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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儒家道家,同样都流传千古,但是,它们在立身处世方面的观点,却还是略微有所不同的呢。对于儒家来说,讲究的是积极入世,知其不可为而为之,“不以物喜,不以己悲;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;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”,在有条件的情况下,就要“达则兼济天下”,就算是条件不允许,至少也要做到“穷则独善其身”。而道家呢,却与之稍显不同,它所强调的是顺其自然,是无为而无不为。

心远地自偏优秀散文

这两种思想,听起来都是挺有道理的,所以,历代的士大夫们,可就犯难了,究竟是选择惠泽天下,还是选择退隐山林呢。这个问题,可一点都不比那著名的“鱼与熊掌,不可兼得”的问题,容易解决啊。

不过,到了魏晋南北朝时期,人们对于这个问题,提出了自己全新的认识。因为,在那个时候,出现了一种新的哲学思想,玄学。应当说,玄学究其本质而言,还是以老庄思想为主的。它名字里头的那个“玄”字,就出自于老子《道德经》中的“玄之又玄,众妙之门”,之所以选择一个“玄”字作为整个学术流派的名字,自然是为了说明这学问的幽深微妙啊。

玄学既然名之曰“玄”,那么,自然不是像我这样的凡夫俗子所能窥探到其深意的,不过,在我看来,玄学的内容虽然芜杂,意蕴虽然深奥,但是,在对于士人究竟应该如何立身处世这个问题上,却都涉及到了这样的一个方面,那就是,名教和自然之间的关系究竟是怎样的。

遥想自东南末年到魏晋时期,社会纷乱,长达二百多年,在连年战乱之下,传统的儒家名教思想渐渐开始失去自己原有的魅力了,人们开始对两汉经学的繁复感到厌倦,对于三纲五常的陈词滥调感到厌烦,于是,他们开始转而追求新的思想,以期达到心灵的宁静。在不同的阶段,不同的玄学家在名教和自然关系这个问题上,看法是有着不同的,何晏说:“名教出于自然”;嵇康说:“越名教而任自然”;郭象说:“名教即自然”。不过,不管他们有着多么不同的观点,有一点却是相同的,那就是,他们对于“自然”都相当重视。

那么,究竟什么才是“自然”呢?首先我可以想到的,自然是山水间的大自然了。如果能够托身山林,在林下泉边享受一番大自然的美,自然是很不错的,很自然而然地,就能够体会到了自然之道了。

的确如此,有很多魏晋年间的文人们,都是这么做的,所以,在那个时代中,山水诗便相当盛行。单纯的写景诗是很少见的,曹操的《观沧海》,被很多人认为是当时的第一首山水诗,不过,这首诗虽然写景,却依然有心情的倾诉。在建安中,很多文人在诗中写景的成分都逐渐加多,向单纯写景的山水诗过渡。而谢灵运的出现,使得山水诗最终出现繁荣的局面,他是中国文学史上第一个自觉以山水入诗的诗人。

诚然,山水诗的出现和永嘉南渡有一定的关系,当士人们看着眼前那陌生的山山水水,势必会怀着各种各样的心情,咏上一番的。不过,产生山水诗腾涌的原因,更重要的,还是因为玄学思想的盛行。通过对具体的山水进行描述,将山水作为审美的主要对象,不仅反映了人们借山水来逃避现实,也反映了诗人对于自然之美的领悟。

不管是“青晚绿野秀,岩高白云屯”,还是“明月照积雪,朔风悲且哀”,诗人们将山水人格化,用山水来表现自己超拔俗流,孤芳自赏的情怀。那幽深的意境,那明丽、孤峭、峥嵘的群山,正是诗人们桀骜不驯的狂傲性格的体现啊。

正是由于在战乱不断的现实世界中,人们看不见光明的仕途,所以,他们才会转而在大自然的世界中,寻求一份超脱,一份感悟,或许,这就是所谓玄学的一个组成部分吧。

当然,光光在大自然中追寻玄学的境界,还是不够的,可以说,那是最肤浅的,所以,士人们便渐渐不再满足于只是描写眼前之景,而开始追求描写心中之景。

说实话,功名利禄是那时候的人们最想追逐的对象了,西汉末年三国群雄纷争,虽说乱世出英雄,可是,在那样的时代,追求仕途,也还是比较危险,并不是那么容易走的。于是,在玄学盛行的时候,人们的自我意识开始渐渐苏醒,他们开始不再单纯地追求高官厚禄,而是转而反思生命的意义,生存的价值。在切身感受到“白骨露于野,千里无鸡鸣”的悲惨场景后,人们深深体会到了自己是处在于一个人命危浅、朝不保夕、生如蝼蚁的状态中,所以,他们不再执着地追求仕途之路,而往往选择求仙或者是隐逸之路。

不管是求仙,还是隐逸,都是在追求一种高蹈的人生境界,祈求能远离纷乱复杂的世俗社会。

在这种情况下,游仙诗开始盛行,和普通的山水诗比起来,它们更多描写的并不是秀美的大自然,而是塑造了一个想象中的逍遥自在的神仙世界。在游仙诗中,自然也少不了对景物的描写,不过,它所描绘的关键,已经不再是一般的风景,而是更多描绘神仙逍遥自在的生活场景。

就拿郭璞的《游仙诗十九首》中的第一首来举例子吧,诗人一开始就将隐逸山林的生活,和仕宦的生活相对比,“京华游侠窟,山林隐遁栖。朱门何足荣,未若托蓬莱”,强调了一个是热闹的都市,一个是幽静的山林;一个是富贵的世俗生活,一个是逍遥自在的神仙世界。在这两个矛盾的世界里,他毫不犹豫地就选择了游仙生活。“临源挹清波,陵冈掇丹荑。灵溪可潜盘,安事登云梯”,这几句简简单单的景物描写,勾画出了一个不沾有任何世俗尘垢的山林世界。而下面的“漆园有傲吏,莱氏有逸妻。进则保龙见,退为触藩羝”,则又是源自于诗人那无穷的想象力了,不管是诗中所提到的庄子,还是老莱子,他们都并不羡慕显赫的世俗生活,都不贪恋滚滚红尘中的荣辱利禄,都选择了在隐居中,保存自己那美好的品德。

郭璞要做,就要做一个真正的隐士,他不想学那传说中的伯夷、叔齐,他们曾经想劝谏周武王不要灭商,而在商亡国后,又态度激烈,不食周粟,他们并没有做到“太上忘情”,所以,这样的隐士,依然还是入世多过于出世的',郭璞要和他们划清界限,所以,在诗歌的最后,他写道:“高蹈风尘下,长揖谢夷齐”。

不过真是可惜,郭璞虽然将自己求仙求隐的想法,写入了诗歌中,但是,他其实也并没有真正做到这一点。据说,他是因为用占卜谏阻王敦谋反,所以才会被杀的,看来,他其实还是积极入世的呢。非常戏剧性,他的死因,和他所批评的伯夷、叔齐,还有着些许的相似呢。他并没有真正做到追求一个不问世事,只求自己内心安宁的“自然”境界,实在是令人扼腕啊。

其实,这样的人在魏晋时代还是很多的,就拿那大名鼎鼎的竹林七贤来说吧,他们也并非完完全全就是啸傲林泉的,在司马氏的高压政策之下,山涛、王戎、向秀等人,都选择了改变自己的初衷,出仕为官,抛弃自己的理想,向世俗低头。而崇尚“越名教而任自然”的嵇康,最终也并没有真正地在现实世界里做到“越名教”,他最终被人陷害,从容赴死,他那崇尚“自然”的玄学理论,最多也只能到那个世界里才能实现了。

由此,我们可以看到,说是一回事,可是,做的时候,就是另一回事了,在纷繁复杂的现实世界中,很少有人能真正做到不顾一切地投身自然,抛开一切凡俗事务的。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,对于玄学中那个“名教”和“自然”关系的问题,他们虽然都偏向于崇尚自然,可是,等做的时候,却还是会忍不住要偏重仕宦啊。

不过,话说回来,虽然要做到真正崇尚自然是很难的,但毕竟还是有人能够做到的,陶渊明便是其中最好的范例。陶渊明的归隐,才是真正的归隐,是“举世皆浊我独清”的领悟,是“众人皆醉我独醒”的豁然。

说实话,魏晋年间,虽然人人都在谈玄学,个个都在说自然,可是,又有几个人,是真正懂得个中深意的呢?所谓的归隐,在很多人的眼里,只不过是借着一条终南捷径,以使自己更好地达到出世为宦的目的,他们只是借归隐买名邀誉,他们不是真正的隐士。

而陶渊明则不一样,据说,他一开始的时候,为州祭酒,因为不堪吏职,少日自解归。后来,又曾经担任彭泽令,可是,时间也不常,因为他不肯为五斗米而折腰,所以,毅然辞职归耕田园。在此之后,有无数人劝他再度出仕,可是,他却宁愿穷困潦倒,贫病交加,也不愿再投身官场了,像他这样“贫贱不能移”的行为,和“甑中生尘范史云,釜中生鱼范莱芜”的范丹相比,也丝毫不会逊色呢。在《论语》中,有一位“一箪食,一瓢饮,在陋巷,人不堪其忧,回也不改其乐”的颜回,相信,这位大贤人要是在天有灵,看见后世出了一位陶渊明,也会赞叹的吧。

那么,同样都是隐居,同样都是追求自然的境界,陶渊明和其他人相比,又有什么不同呢?

关于这一点,我们同样可以从陶渊明的诗歌创作中看出一点端倪来。其中,最能够体现陶渊明思想的,莫过于组诗《饮酒》中的一首了,“结庐在人境,而无车马喧”,光是从这第一句,我们就能够看出来陶渊明的与众不同了,这句诗,明明白白地告诉了我们,陶渊明的隐居,并非是像一般人那样,找一个深山老林,一个人们找不到的地方,陶渊明的隐居之所,其实就在自己的家里,在“人境”,在市井。可是,就算是没有隐居在山林,陶渊明一样能够感受到一份只有在林下山中才有的野趣,同时,他丝毫都没有感受到门外车马的喧哗,那又是为什么呢?

陶渊明接下来,就将答案告诉了我们,不因为别的,只因为“问君何能尔?心远地自偏”。

这是一句很耐人寻味的话,在所有人都选择隐居在山林的时候,实际上,山林已经不再是原来的那个幽静的山林了,揣着各种杂念的人们聚集在一起,使得山林变得比市井还要喧哗。所以,陶渊明没有去凑这个热闹,他就选择老老实实地呆在自己的家里,他觉得,只要心中存有一份自然,那么不管处在怎样的环境中,都能够达到修身养性的目的,这就是所谓的“心远地自偏”。

不错,这就是陶渊明和其他人不一样的地方。陶渊明和谢灵运是不同的,谢灵运作为一个世家子弟,他基本上不用为自己的生活而发愁,他有做隐士的资本,他压根儿就不用考虑那些“五斗米”的问题,自可以徜徉在山水之间。陶渊明和郭璞也是不同的,郭璞虽然崇尚自然,可是,身为官宦中人,他根本就身不由己,他做不到像陶渊明那样挂印而去。

陶渊明,他选择的是自给自足的农家生活,他自得其乐地在田园之中忙碌,有时候“开荒南野际”,有时候又“种豆南山下”,还可以在“西田获早稻”,闲暇的时候,有时候“采菊东篱下,悠然见南山”,也有时候,约上三五知己,在自己的陋室里头“奇文共欣赏,疑义相与析”。他的生活,并不是完全虚无的,他的无为,并不是什么都不作为,而只是说抛弃仕途,回归自然,其实,他活得很充实,也很有情趣。

当一个人面临仕途的不顺的时候,多多少少,总是会心怀一些愤懑之心的吧,总是会有一种怀才不遇的感觉吧,可是,陶渊明就不一样,他是一个真真正正将这一切都放下了的人,他远离世俗,远离的是肮脏而勾心斗角的世俗,其实,他依然生活在人群之中,只是,在他的周围的人们,不是那些营营苟苟的小人,而是一些纯朴的乡民。

于是,他能够真正领悟到大自然的美,体会到大自然的道,“山气日夕佳,飞鸟相与还”,说实话,这样的情景,真的能算得上是旷世美景吗?相比谢灵运笔下的那些绮丽的山水,差得远了,和郭璞笔下的那个玄幻的神仙世界,更是不能相提并论。但是,在陶渊明的心里,那就是大自然中最美丽的景色了。他将自己采菊时悠然自得的心情,和大自然的景色融为一体,正体现了自己所崇尚的那种自足、自由、安宁的气氛。此时此刻,面对着“云无心以出岫,鸟倦飞而知还”的景象,他的心和大自然融合在了一起,达到了天人合一的境界。

对于这种境界,苏轼称之为“境与意会”,王国维称之为“不隔”,总而言之,陶渊明因为自己的“心远”,所以,体会到了南山的真意。“悠然见南山”,一个“见”字告诉了我们,陶渊明并没有身在南山之中,但是,他那澄明的内心世界,已经和南山融合在一起了。

“大隐隐于市”,在陶渊明的诗句中,多的并不是幽深的山水,而是寻常而普通的世间景象。眼前看的,是寻常景物,“白日掩柴扉,对酒绝尘想”;耳中听的,是寻常声音,“狗吠深巷中,鸡鸣桑树颠”;嘴里聊的,是寻常话题,“相见天杂言,但道桑麻长”;身子住的,是寻常场所,“方宅十余亩,草屋八九间”。一切,都是很寻常,很普通的啊。可是,陶渊明就是能够在这些寻常的景物中,领悟一番空灵的境界,悠然自得地生活,其秘密,就在于“心远”。因为心远,故而心静;因为心静,故而一切凡俗的喧嚣,都无法扰乱他的清修。

陶渊明并不是一个自私的人,拥有如此宽阔胸怀的人,绝对不是自私自利的,所以,他很想将自己所领悟的东西告诉别人,只可惜,“此中有真意,欲辩已忘言”,但他想说的时候,却发现,什么都说不出来,道不清楚了。或许,要理解陶渊明的思想,只有像他那样,从那个争名夺利的凡俗世间挣脱出去,投入大自然的怀抱,或许那样的话,我们就能够体会到陶渊明的感受了。

玄学“玄”吗,真的很玄,因为,它只可意会,不可言传,可是,说玄,其实倒也不玄,只要心中存有自然,哪怕深居庙堂之高,也可以是逍遥而快乐的。没错,人生的确是需要进取的,不过,如果一味地狂飙突进,未免会错过了很多沿途的风景,留下些许的遗憾。所以,在我们不断前进的时候,不妨学学那些古人们,感受一番“山中多白云”的美妙。在恬静的生活中,与大自然融为一体,不因为别的,只因为“心远地自偏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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